每颗心上某一个地方,总有个记忆挥不散;每个深夜某一处微亮,总藏着最切的思量。
小时候,家是一叶温暖的襁褓,我在里面,父母在外面,包裹着它,我浸润在爱的海洋;长大后,家是一根思念的脐带,父母在上头,我在下头,剪断了它,我变成了独立的模样;而现在,家是一层薄薄的纸儿,我在左侧,她在右侧,揭开了它,我踏上了幸福的远航。
离家的梦
“我想问一下,这户口簿上,你的出生地是你的老家吧?” “不是的哦,我的籍贯才是我的老家呀!”空气似乎凝固在了下一刻,还好对面的人儿反应足够 “机敏”,才不至于酿成进一步的尴尬:“哦哦,我了解了。”
这似乎只是一段微不足道的对话,本应该迅速被双方遗忘。可我敏锐得捕捉到了一个微妙的信号,令我不由自主心生感慨!这是我三年来一直囿于内心的一段情愫,以往它仅仅于幽微之处暗自左右我的言行,不算深刻,只如文火慢炖。它期待与我对话的人能够体察到某些措辞的细节,但绝不会展示更进一步的暗示。它潜藏在其他诸如哀伤、思念、惆怅等情感之下,几乎没有存在感,却又为这些纷繁复杂的内心诉求提供了一片良田沃土,令其生生不息,滚滚东逝。
这种情愫,将千言万语化作了一个字:家。
我仔细打量着对面的他,岁月在其脸上留下的手笔,透出了一股沧桑,并散发着阅世经年的气息。一下子,我意识到了刚才对话的 “分歧” 所在:我发现他在提及 “家” 这个字眼的时候,是在说自己的家,他早已成家立业,家中妻儿,与他共同围绕在天伦之乐下,那是他的幸福之家,而当他提及 “老家” 这个词,其实指的是他父母的家。那我呢?我有家吗?有,但这三年来,不常住,恐怕一共也不过几十个日夜。想必谁都能猜的到,无非就是春节、国庆之类的法定节假日。那是我父母的家,也是我的家,我是他们的孩子,这是一个三口之家。所以当他问我户口簿上的出生地是不是我的老家时,我不假思索得说了不:我的出生地当然就是我的家啊,我的老家?那是我爷爷奶奶的家呀。
可是,不常回家的我,离家远去的我,究竟又住在何处呢?于我而言,无论是在北京还是杭州,我的栖息之处不过是从房东那儿租来的十尺地儿。故而独自站在异乡的土地上,我总于内心深处,释放出对口舌的羁绊: 我难以将 “家” 这个词随意得说出口。下班之后,我只是说:“我回去了。” 和别人聊到某件商品,我仅会道:“之前买过,放在我的房间里了。”我小心翼翼得在意着这件小事,生怕越 “雷池” 一步。倘若某天我不小心开错了口,我心里面会感到莫名的失落与难受。同我说话的人或许不会察觉到这般细微的情绪波动,而我也无意惊扰他们,只是在自己心中,尝一把它的酸辛,抿一口它的苦涩,并再一次告诉自己,我是这座城市里的一名漂泊之客。是啊,那只是我租的房子,甚至只能说是我租的房间,安能以家自居?
不过,家与否的问题,真的只和房子的产权有关系吗?若我亲自买下一套房子而不去租住别人的,就可以找到家的感觉吗?曾经有一个故事:一名警察送一位喝得酩酊大醉的富翁回家。警察说:“先生,我送您回家吧。”富翁却摇了摇头:“家?我没有家。” “那前面这栋别墅是怎么回事呢?”“那只是我的房子而已。”所以我心里明白,问题的本质并不在于房子,而在于内心的认同感。说到底这是个幸福与否的问题,找到幸福的归属,才是真正找到了回家的路。离家的人儿,踏出家门的第一步,便也是迈出回家的第一步。然回家之路千般荒凉,吾将何以为梦?回家之路万里蹀躞,吾又何以为归?
你站在马路边等车,我站在窗前望着你。这昏暗的房间里,静谧得只能容纳下我指尖落在键盘的嗒嗒声响。平淡的内心下暗流涌动,我迫切得想证明这世上除了我之外还有其他人的存在。于是凭栏伫立,我贪婪得吮吸着窗外的一切。低头玩手机的你,为司机师傅的两声喇叭所提醒,悠然得登上了车。车影远去,载着乘车的女孩,也载着我的梦,去了你那未知的地方。我虽不曾认识你,但你,却装饰了我的梦。
这梦悬在空中,不愿意轻易降临在我的房间,我的身边。几个月来,我一直在努力寻找着那个 “她”,怎奈命运为我准备的回家之路,却是坐落在一场迷宫之内。路漫漫其修远兮,吾将上下而求索,只望不道别离,惟愿不问归期。
回家的醒
每个周末,我在同父母打电话时,我爸爸总是会问我:“在‘宿舍’干什么呐?”宿舍?愣神之余,我竟发觉这个词使用得着实恰当。何谓宿舍?宿,睡觉也,舍,房屋也,宿舍,一个提供睡觉场所的房屋。定义相当之精准,我现在住的地方的确有柔软的席梦思,以及温暖舒适的被褥。这不就是我租住这个房子最主要的用途吗?
但我还是想问,为什么是 “宿舍” 呢?看来,“家” 这个词带着它与生俱来的敏感与多愁,若心中有个结,不管有意还是无意,料都令人难以启齿。“宿舍” 这个词,让我终于听懂了:我所租住的这个房子,不光我自己不愿意承认它是家,我的父母亦不愿意承认它是家。
七年之前我刚上大学的时候,我和爸妈拎着大包小包,走向了我的寝室。进门的那一刻,正是宿舍的模样。我们一起整理好了我的书桌床铺,在这有限的空间里,收拾出了一个五脏俱全的小天地。那一天,我即将告别父母,开启我的大学生活;那一天,我也告别了我的家,告别曾今那个装满了童年幻想的乐园。不得不承认,从 “家” 的角度看,我的身份角色已然发生了转换:我从一个以家为 “根据地” 的稚嫩学生,变成了一个需要在外地闯荡、独立自主的热血青年。在此之后的每一天,我都可能遇上一个什么人,并在更加之后的某一天,与她组成新的家庭。回想二十多年前,我的父母不也经历过这样的事情吗?这是一个轮回,而轮回的起点,正是上大学的那一天。
三年之前我毕业了,父母再一次来帮忙收拾行李:“我们也和你一起毕业!”告别母校,走出寝室大门,回眸的那一刻,还是宿舍的模样。这番印象,早已镌刻在我心上,如今也同样刻在了我父母的心上:“这就是我的孩子曾住过四年的宿舍!”
毕业后的这三年,我从学校走向社会,从一名学生变成了职场人士。纵然社会身份已经完成转变,但我的住所不过是从校内搬到了校外,除了价格翻了几番、环境稍许改善之外,似也没有其他什么区别了。于我父母而言,宿舍的轮廓似已无法在心中磨灭,或许孩子在身边就是家,只要在外,即是宿舍。上学的时候,心中总有个刻度,一年就是一座年级,四年就是一场大学。我渴望升级,父母亦盼望我成长;而现在上班的时候,刻度仍在,却变了味,变成了多久跳槽一次,变成了何时才能找到女朋友。预期在被不断拉长,变成了被多普勒擀出的时间旋涡,惶惶不知尽头何在。不在他们身边的日子里,父母会否盼望我早日回家,“离开” 社会,重新 “变回” 他们的孩子?不在他们身边的日子里,我立于床前,假装俯首揩去地上的白霜。我,有些想家了······
家是用来回的吗?是,也不是,到不了的都叫做远方,回不去的名字叫家乡;家是用来想的吗?是,也不是,雕栏玉砌应犹在,只是朱颜改。告别父母,置身异乡,现实生活的一大意义,不正是将我们从梦的幻想中拖拽出来吗?逼着我们告别任性的自己,告别彷徨的自己,告别懦弱的自己。回不去的不过曾经的傲娇与玩闹,想不起的只是过去的稚嫩与无知。对未来的憧憬与希望,将灵魂中那片柔弱的芳草地,化作了烈日下舞动的长鞭,令汗水掺和着肿胀,撕裂交织着疼痛,敦促着自己向前迈步,一步一步,找到归宿,找到她,找到心中真正的 “家”!
在这念想之间,我突然明白了,我所身处的,不仅是一场轮回,更是一场接力赛。从大学第一天开始,父母就向我们伸出了手,手中握着交接棒。整个交接过程,短则数十月,长则数十载。我们会犹豫,会徘徊,会在父母的家与自己的家之间抉择不定。生活与爱情的挫折,令我们颤抖了双手而接棒不稳,但父母只会在背后耐心得追随着我们,永不放手。我们还是回去吧?可我们还是回来了!一次又一次退缩的企图,却让我们一次又一次,明晰了自己的位置与处境。时不我待,只争朝夕,下一次与她的相遇,或许就将记录下我们成功接棒的瞬间,记录下我们蜕变的瞬间!
······
我常将我住的房间打扫的井井有条,但我从未有意去装点它。它那么朴实无华得存在着,像柔和的日出日落,像稳健转动的钟表,像磨白无光的铜镜。而一天夜里我真的做了一个梦:一个女孩走进了我的生活,降临在了我的房间里。“家徒四壁” 的外表下,我激动得对她说:“之前我一个人的时候,这里仅仅是我租的房子。而现在你的出现,意味着这里已经是一个家了。我觉得,我们有必要好好装点一下我们的家呢!”
梦醒时分,我微笑着抹去了眼角幸福的眼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