教堂内沧桑墙壁上深深刻着的 “命运” 一词,令雨果读出了人性的真善美与假恶丑;实验室中模拟地球演化的系统,一个是否包含生命的参数选项,令刘慈欣窥探到了整个宇宙的游戏规则;这一次轮到了我,当一只流浪猫与南师邂逅,当它的目光与我的目光交织在一块,我将会悟出什么?


自序

这本是一封辞职信,初写于 2012 年底。在我的百度网盘私密空间尘封六年之后,我决定让其重新曝光于这个世界。

我记得 2006 年我上初中,第一节语文课,学到的第一篇课文,是赵丽宏老师的《为你打开一扇门》。开学伊始,我定然是认真得学习,可惜我天性愚钝,又或是阅历尚且,在诵读与笔记之余,并未理解赵老师想要表达的真义,无法窥见那扇大门背后的瑰丽与宏伟。那时的我像个 “标准” 的理科生, 字迹潦草,性情执拗,无法欣赏文学的美,只知道埋头解数学题。

六年过去后,我上了大学,以一名理科生的角色来到一所偏文科的院校。这看似剑走偏锋的选择,却为我呈上了一份珍贵的人生之礼:发觉艺术与审美的能力。而这篇文章所描述的,正是母校赠与我这份礼物的全过程。从事理工相关的方向,求学与职业之路无不充满了复杂的设计与缜密的逻辑,思维的高负荷运转难免为生活带来干涩与磨损,而这份精致的礼物,可相伴我一生,舒缓不顺心之事所带来的烦恼,慰藉不如意之情所添增的苦闷。

六年之后又六年,今天的我将这篇文章搬上了我的博客。错愕于触目惊心的文字,我方才惊忆起过去的我长着如何的一张面孔。尽管文中我的行为令现在的自己感到不齿,但那的的确确是过去的我,是真实的曾经。人总是在不断的改变,我们不会因为一个人糟糕的童年而否定其往后的努力人生,尤其当这个人是自己时,甚至需要反过来感到欣慰,欣慰自己的成长与蜕变:我,已经从一个懵懂无知的少年,变成了一个渴望思考、好奇世界、憧憬美好与高尚的青年人。回想起十二年前我坐在初一 (11) 班整洁明亮的教室里,朗诵着《为你打开一扇门》,我不禁热泪盈眶。纸上得来终觉浅,绝知此事要躬行,无论如何,我已经真正悟了,相比于那些还在门外徘徊不得而入的人来说。

种一棵树的最佳时间是十年前,其次是现在。感谢扬州市梅岭中学,于十二年前在我心中播下了一粒种子;感谢南京师范大学,于六年前为种子周围的土壤浇水施肥,令新生的嫩苗破土而出;感谢现在的我,继续悉心呵护着小树,令其深深扎根,茁壮成长。我相信:终了,它定会在我心中成长为一棵枝繁叶茂的参天巨木。

以下为正文:
 

我特别喜爱南师阳光明媚的午后,尤其是在这幅精致的图景之上添置一只可爱的小猫。

迷误的心

猫本是有灵性的动物,随遇而安,依境而存。于是,在我们宿舍楼,周遭总是窜着一只又一只的。它们日日生活在我们周围,睦邻相伴。每天都有阿姨给它们喂食,也有男生女生与它们嬉戏。就像青春的精灵,不管来自何方,它们都可以忘却曾经,尽情享受如今的温馨美好。

猫有记忆,它们能记住人。宿舍楼里的同学可以分辨出不同的猫,为它们起一个个可人的名字。猫也能辨别不同的人,尤其会记得某某对自己特别的好,于是静静往墙角一趴,专心地等待那位同学下课归来,几个小碎步迎上前去,懒懒的喵一声,像是在对自己的好朋友道声问候。

不过,猫也有自己的烦恼,因为它们遇上了我。我是一个理工科男生,也是这里所有安详与和睦的搅局者。在我这位理工男的眼中,动物与人是不一样的。人迹出没的地方,容不得动物的插足。但凡在我回宿舍的路上,看到猫的踪影,我的第一反应便是狠狠跺上一脚,看它们被吓得四散逃跑,仿佛在我心中,那是光明的火种驱散黑暗的阴霾,是人类为自己的权利而不懈斗争的胜利,我以为自己获得了一种不足为外人道的满足感,甚是好笑。自此,没有哪只猫会在看到我之后不慌不乱,甚至是隔得远远的时候,当感受到那一袭黑衣,斜跨黑包的身影急促地逼近时,所有在路口等待自己好朋友归来的猫们就仓皇而撤,连正面与我对视一眼的机会都不曾有过。我冷冷地微笑着。

我曾经就是这样以搅局者的身份自居:思维奇异,与众不同,追求极端,冷酷无情。仿佛一个理工科的男生,来到女儿王国的南师大,势必要挑起一场价值观的冲突。

虽是彻头彻尾的冷酷,但我依旧在外表上活成了一个 “有声有色” 的人:和其他同学一样,面试校学生会,面试赛扶,参与各种社团,过关斩将,悉数被录用。面对动物,我睁着邪恶的双眼;而面对人,我又展示着理性的思维与缜密的语言组织能力。道貌与岸然,将我的人格诠释的刚好。

于是,我加入了南师赛扶 “虎韵福鞋” 项目。在这里,我依旧走着我的风格:颠覆式的否定与创新。我无视了那些女生苦心孤诣地挖掘与丰富虎头鞋内涵的举动,我不懂她们也无心去了解。我一意孤行地设计着自己的战略:让传统的文化与现代的时尚去激情碰撞,我试图打开电商推广的渠道,我只相信现代科技的力量。而虎头鞋本身究竟是什么,我并不懂。虎头鞋的追根溯源与精神文化,我亦不屑。像我这么浮躁的人,怎会有耐心打磨绣花针?所以,分歧在所难免,隔阂日渐凸显。但是,我行我素,因为没有一种力量能打破僵局。

梦醒而惊

但是却有一种无形的力量可以做到。

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我独自一人往宿舍走。静谧无声,周遭的一切与往昔似没有任何不同之处,唯独别致的是,当我路过一个转角,经过开水机的一刹那,我瞥见了一只小猫。它是如此的大胆以至于竟敢在我面前装作不动声色,甚至还作出 “越界” 的举动:趴在人类的开水机上惬意地舔舐着上面的积水。我从来都没有机会近距离地观察一只猫的形态,于是突然就来了好奇。弯下腰,以一种不怀好意的目光打量着它:一身毛发黄白两色,渐变一般从头到脚柔和地过渡,尾巴翘着老高像是在保持平衡,两只前爪刚好抠住不锈钢的平台,尽情地享受着饮水的乐趣。它的肚腩如波浪般的一抖,显然是一口清澈的陶醉。或许是忘我的沉浸让它忽略了身边的危险,我一口呼气掠过它的发须,它漫不经心的一瞥,眼神正好在那刻与我对撞。

原来这只猫的眼珠竟是蓝色的,特别纯洁的那种蓝!惊讶之余,一股被挑衅的感觉莫名涌上心头,我竟不能让这只猫屈服?莫非它不畏惧我邪恶的眼神?难道相比于它我这庞大的身躯都不能对其构成一点压力?我在考虑要不要保持我在这栋楼里对猫群的 “尊严”,总不至于过往的惯例在今天就此打破?

有一点我敢笃定,这只猫是这栋楼的新客,它没有见识过我的凶残,在它记忆里恐怕只有南师大整体的博爱情怀!

在它蔚蓝的眼神里,似乎包涵了整个南师大的灵魂:清澈不失厚重雄浑,淡定却又锋芒敏行!没想到,从一只猫的眼里,我竟读出一种强大的气场,邪恶与正气的交锋中,我越发觉得自己已处于守势!

如果我此刻突然爆发,使用暴力手段相威胁,它一定会在瞬间仓皇而逃。但是如果剥离所有肉体与物质层面上的东西,在两个生命的对峙中,我却无论如何也无法战胜它。曾经有个寓言:在质量的天平上,蚂蚁和大象没有可比性,然而在生命的天平上,两者却是等价的!

我觉得我没有资格在这只猫面前滥用武力,因为我面对的不仅仅是一只猫,也是南师大,她是我尊敬的母校!

或许这只猫曾浪迹天涯,只是最终与南师邂逅,并在生命里注入了南师的基因,从此行走在博雅与爱的路上。南师的魅力在于她不但能感召人,同时也能将物点化为自己的精魂。而很大程度上,南师感召莘莘学子,正是靠身边不计其数的师大精灵,才让混沌而迷误的灵魂走出泥沼,获得醍醐灌顶的觉悟。

我庆幸自己最终没有对那个纯洁的生命做出卑鄙残忍的行为,从而让它保持了那份对南师无暇的爱。我也后悔自己让其它无辜的生命这些天饱受恐惧与惊吓的折磨,打碎了它们对南师这个伊甸园美好纯真的映像。我担心,这些天,我从未让这些青春的精灵正面看我一眼,它们可能会误判而刻意躲避与我衣着类似的同学,这是间接剥夺了其他同学对自然生命亲密接触的权力!这一切的后果都是我造成的!我宁愿让我暴露在光天化日之下,让所有的精灵都看清我的本貌,让所有的惩罚都冲着我一个人来吧!

就让恶贯满盈的少年发自内心地忏悔吧!就让一身污迹的浪子接受电闪雷鸣的洗礼吧!

正是这种无形的力量。

忏悔与反思

对物残忍,对人傲慢。揭开我道貌与岸然的画皮,剩下的大概就是这两句话了。曾经我被赛扶吸引,是因为 “商业” 二字。然而我却忘了全句:用商业的力量改变世界,造福社会。重点在后面,而我本末倒置。我丝毫没有忖度自己的实际素养便妄图加入,还用自己的无知拖累整个团队,用赤裸的利益动机玷污了虎头鞋博大精深的文化底蕴。曾经有团队的同事告诉我,她选择虎韵福鞋是因为自己真的非常喜欢中国传统文化,因此想在这个领域做出自己的贡献。而我怎么告诉她?我选择这个项目是因为其中有诱人的利益链条,因此想大挣一把?情何以堪?

如今我再也不敢说我参悟了赛扶的真谛。真谛无情地照在我身上,反射出我惨白而嶙峋的瘦骨。我活了将近二十年,可能从小就会写 “公益”、“可持续” 这些个汉字。可悲的是,到如今我仍然还停留在小学的水平,我会写这几个字, 看得懂它们的字面意思,但是就是无法领悟它们的内涵!初中高中,学了六年的理工科,接触了大量的公式与定理,我每天忙碌地在试卷与作业上搬运成批成量的它们,我自以为能灵活运用,驾轻就熟。可是,我发现,学理工科最大的致命伤,就是我们过分强调了运用,却忽略了这些公式背后的探索验证,其实是一把饱含血泪的辛酸史。理性,正在扼封人性!我们踩着前人的肩膀向上攀登,却忘记了对先辈、对知识的敬畏与仰望!那一串串字符,是有血有肉的生灵;那一句句推理假设,当是为我们的明天,为我们的后代奠定了幸福的基础!

这些, 我曾经想过吗?

一个伟大的科学家,绝不仅仅停留在对人类在科学技术上的突出贡献。他一定也是一个悲天悯人的慈善家,他热爱生命,关心人类的疾苦,这些都是促进他在科学领域开创新时代的源动力;他一定也是一个对人类,对社会负责任的公民,他参悟了公益与可持续发展的内涵与精髓,他从骨子里焕发着对社会的使命感;他一定,也是一个心思细腻,柔情似水的诗人,在一只小猫面前,他甘心拜倒,放下他所有的身段与荣耀,只为接受自然予他的馈赠。

而一个伟大的科学家,从广义上讲更是一个执着思考的文学家。文学是这个世界上最容易被忽视而又最不容忽视的巨大力量,文学,总是与世界上最感性的事物相关联。她代表的是一种信念,一种信仰。她可以在人类面临危机时爆发出不可抗拒的能量,也可以在日常中左右人们细微的行为,并以一种滴水穿石的恒念,积聚起改变未来的倾彻。

历史上很多著名的科技巨头公司,曾经都是光芒万丈的恒星,他们也秉持着改变世界,造福社会的理念,只可惜,不可一世的辉煌麻痹了他们的双眼,资本市场的催化却加速了他们的腐化,很多人变得腰缠万贯,也变得偏执傲慢,于是离自己的初衷渐行渐远,最终堕落为天际边划过的一颗流星,燃烧殆尽。

怎样才能让自己始终不变初衷,坚定不移地前进?唯有信念与信仰!我越来越相信文学的力量,相信她对人的一生所起的指导作用。信念,只有一个终点,教人始终清醒,洞悉自己,不为眼前所迷惑,善待众生。如果一个跨国公司,在一只猫面前敢于屈膝,那么它就具有了生生不息的动力。一个能扛得起惊天伟业的人或组织,一定也能在自然面前认清自己卑微的本质。一个人当认识到自己的卑微时,他的行为便开始伟大!

所有贪图商业利益的人都是在走向终结的深渊。时间会淘尽一切,露出真金的本色。对于虎韵福鞋而言,文化即是最好的保值品。将来所有的东西都会消失,唯有文化得以生生不息。此刻,我刚好理解了为什么女生们会在加入虎韵福鞋后醉心于虎头鞋的文化内涵了。一个肤浅的人,搅浑了一捧清澈的甘露。

这些天,我突然想起来两个多月前我与杨经理第一次的电话交流。“如果将来学生会与赛扶都很忙,你必须放弃一个,你怎么选择?” “我会选择赛扶。因为我在暑假就已经规划好了我大学的目标,培养我在商业方面的职业素养。校学生会方面,我在宣传中心工作,可以理解为媒体与公关,它确实也是商业组织不可或缺的一部分,但那本质上触及不到商业的核心。”一段貌似有理的论述,现今看来,恐怕都没有一层纸的厚度。这段话暴露了我早期贪婪的本质,如果按照我 “精心设计” 的路线走下去,前方不远一定是万丈深渊。

我如今,没有能力,没有资格再在赛扶继续下去了。我向我曾经因为自己的无知而亵渎的虎韵福鞋文化,公益的精神,社会可持续的使命表示深深的歉意。在此,我也正式呈上我的辞职申请。

杨经理,请原谅我的食言。面对一个歧误的承诺,我已无力再恪守。

曾经我还抱着美好的希望,希望能在赛扶找到值得相伴一生的人。现在我只能苦笑,我的卑鄙龌龊根本就配不上那些天使般的女生,我的凑近只会反衬她们的纯洁,我不配!

脱胎与换骨

又是一个宁静的午后,我站在宿舍阳台的一隅。远处层叠的山峦,如同编织起温暖的摇篮,枕着南师所有的生命,孕育着未来。

我之于那只可爱的小猫,不就如同猫之于南师大吗?感化与洗礼,脱胎与换骨,一只猫被注入了南师的精魂,青春的精灵得以在世间飘洒。而我,又何尝不是一只猫呢?造化选择我与南师邂逅,选择在一个阳光明媚的午后,选择在一个静谧无声的楼道,选择与一只青春精灵的生命碰撞,来完成对我整个灵魂的重塑!

我爱上了文学,爱上了读书,爱上了写作,爱上了思考。我作为一个理工科的男生,有必要去经历一个从未体验过的生活。一人静静走在随园校区的林荫小路上,凝神尽力吮吸着那古色古香的建筑所焕发出来的韵味。人生需要放空自己,解开束缚,让所有的欲念自由飞翔,能沉淀下来的才是真正的菁华。

如果说南师代表的是女性,那么我自甘情愿接受女性化的洗礼,我爱我的母校!如果有需要,我也可以成为南师万物中被点化的精魂,去拯救更多混沌而迷误的心!

我也愿意等候下一个安详而静谧的午后,站在宿舍开水机旁,只求与那只可爱的小猫再一次邂逅······